死不丢枪，活不当俘虏

库利科娃 · 发表于 2018-12-25 10:15:36

《死不丢枪，活不当俘虏》

作者：张战平

中国共产党缔造和领导的人民军队，在革命战争中无坚不摧视死如归勇往直前，靠的是心中坚定的信仰和革命军人的高尚气节。我父亲张孝先说，他参加八路军胶东荣成独立营后，给他印象最深刻的是气节教育中“死不丢枪，活不当俘虏”的口号。
荣成独立营是个地方武装力量，武器弹药主要来源于缴获敌人，往往为了夺取一支钢枪会付出许多流血和牺牲，所以大家视手中武器为第二条生命，十分重视，不仅平时倍加爱护，打起仗来就是自己牺牲了也不能把枪丢了，更不能活着当俘虏，只要有一口气就要拼战到死。那时，部队里的干部战士许多人不识字，就用“死不丢枪，活不当俘虏”这样通俗易懂的口号教育大家保持革命军人的气节。战争年代，每次战斗前父亲都会在心里默默地念叨几遍。
1942年冬在日伪军对胶东根据地实行拉网式“大扫荡”时，父亲在荣成独立营三连当副指导员，在带领部队掩护地方政府机关和人民群众突围时负伤。但他忠实践行“死不丢枪，活不当俘虏”的气节，雪地爬行好几里地，摆脱敌人追杀后，在群众救助和掩护下被送回部队，伤好后重返战斗前线。
1942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最艰难的时间，那一年，日本侵略军在太平洋战争中遭受重大损失，在中国战场也连受打击。为巩固其在中国的后方基地，对华北各地进行了多次残酷的“华北治安战”，对我抗日根据地反复进行大扫荡，山东境内的国民党军部队不是投降就是与日寇达成共同反共协定参与“扫荡”。
到了1942年10月，日寇在已经进行过两次大“扫荡”的基础上，决定发动“第三次鲁东作战”。作战目标是歼灭以山东纵队第五旅及第五支队为基干的胶东军区部队（27军前身部队），恢复山东半岛的治安，尤其是确保青岛、烟台间的交通。为此，侵华日军最高司令官冈村宁次亲自到烟台对这次扫荡进行部署，驻山东日军第12军司令官土桥抽调独立混成第5旅团主力，第6、第7旅团部分兵力及第59师团约1.5万人，还有部分伪军及投降派赵保原、秦毓堂等部共2万余人，在海、空军配合下，从1942年11月23日开始对胶东抗日根据地开始40多天的“拉网大扫荡”。
日伪军扫荡前夕，荣成县抗日根据地进行了反“扫荡”的各项准备，抗日民主政府各级机关进行“精兵简政”，各区中队（区的武装力量）临时“化整为零”，各村群众把所有可以吃的、用的东西都埋到地下藏了起来，决心以“空舍清野”来对付敌人惨无人道的“三光”（烧光、杀光、抢光）政策。
荣成独立营也做了相应准备工作，根据以往经验和可能面临更加严酷的斗争形势，独立营把队伍上一些身体有病、体质较弱、“挂彩”没有养好的同志安排回家去隐蔽起来，只留下身强力壮的干部战士坚持斗争。同时，为了部队行动方便，指战员门都轻装上阵。虽然那时已是寒冬来临，原本每人仅有一床3斤重的小棉被也要求减去，战士们身上只有一件衣服、一双鞋和枪支、子弹、手榴弹。独立营当时仅有的一门骡马驮载的迫击炮，全营上下都把它当成“宝贝疙瘩”，营党委也决定把它埋藏起来。营首长们还把自己骑乘的马匹也减掉了，和战士一起徒步行军、打仗。
日伪军针对胶东地区三面环海、山势连绵，地形复杂的特点，采取步兵布下“隔断网”逐渐围成300千米长的包围圈，从西向东像拉网一样逐渐收缩网口。海军派出军舰、汽艇在沿海严密警戒，封锁海岸和港口。空军派出飞机侦察、指挥、轰炸、扫射，支援陆军白天分进合击向前推进。白天对经过的所有村庄、高山、深谷、丘陵、密林乃至村里的每间房屋、每座古庙，田野中的每个坟堆、枯井、洞穴都一处不漏地进行仔细搜查，见人就抓、就赶、就打，见妇女就奸污，见粮就抢，特别是对铜铁等金属物品，统统搜去以弥补日本国内军事物资的不足，手段极端残酷、毒辣。黄昏后步兵就地宿营，每半里一组10人～30人，燃起一堆堆篝火，连成一个封闭的火环，熊熊的篝火映照满山遍野一片通红。敌人把这种战术称之为“铁壁合围”“铁脚合击”。
日伪军这次“拉网大扫荡”大致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从1942年11月23日开始到月底，着重对牙前县（现桃村周围地区）“扫荡”。23日把网收紧在马石山（海阳县）附近，被包围在“隔断网”里的1万多地方干部、民兵和群众在我部队几番进出包围圈带领群众突围，最后还是有500多人被日伪军惨杀，史称“马石山惨案”。我八路军5旅13团（27军前身部队）10名战士一夜间七进七出包围圈反复冲杀，群众脱险了他们仍陷入包围之中，最后紧抱在一起拉响了最后一颗手榴弹壮烈牺牲，史称“马石山十勇士”。
第二阶段从12月5日到20日，我军主力和干部群众突出重围后，日伪军立即集中8、9千人张网掉头向东进入荣成，主要兵力从西面的文登与荣成交界处向东推进，北面有部分兵力从埠柳、成山向南推进，南面有部分兵力从石岛向北推进，企图将我荣成地区党政军机关和突围东进的我军部分部队和群众合围在荣成南部滕家集、崂山、宁津所地区，向海边驱赶并歼灭。
第三阶段是从12月20日开始，日伪军“扫荡”的重点转移到平（度）、招（远）、莱（阳）、掖（县）四县边境地区。
荣成独立营是在这次日伪军“扫荡”的第二阶段，奉命执行掩护地方政府机关和“逃反”群众转移任务。他们首先分析荣成县南北长，东西窄，三面环海，只有西面和文登县陆地相连。未“扫荡”之前，日伪军在文登县的部署是北半部多而南半部少，而在荣成县则是南面和北面沿海多而西面少的情况。以及这次日伪军“扫荡”进了荣成也是从西向东步步紧逼，逐渐缩小包围圈的特点。认为在本县境内机动的范围非常有限、隐蔽起来十分困难的现实，要生存下来保存抗日力量，必须向文登方向突围，只有在这个方向上寻找日伪军“隔断网”西南结合部的薄弱之处，才能顺利完成掩护荣成县党政机关、东海军分区兵工厂和部分群众突出包围圈的艰巨任务。最后，荣成县独立营营长王子明和副政委慕北场决定趁日伪军的包围圈在荣成才张开、还未收口之际，选择荣成县滕家集南面至文登县高村集东南一带作为掩护党政机关和老百姓们突围的地段，向文登方向突围，粉碎日伪军将我向东压缩聚歼的阴谋。
12月5日夜间，独立营各连分别从驻地出发经过几十里地夜行军，秘密集中到滕家集南面的高落山一带宿营。高落山位于荣成县滕家镇南靠王连镇处，海拔134米，是荣成县境内最高的山峰，当地百姓俗称“鼻梁骨”，这里已经很靠近日伪军的封锁线，独立营选择在这一带准备突围，就先在那里隐蔽休整了一天。
突围前，慕北场政委亲自来到一连进行战斗动员，要求一连首先在日伪军的封锁线上打开“口子”，掩护干部群众向外突围。一连在独立营里是个最能打胜仗的连队，大家听了战斗动员，倍感营首长的信任，群情激奋，一致表示：上级把最艰巨的任务交给我们，我们一定要下决心完成战斗任务。动员大会一结束，队伍马上就出发。
那天夜里北风凛冽，鹅毛大雪铺天盖地，部队鸦雀无声地经过一段时间的急行军后，接近了敌人的封锁线。来到在离封锁线不远的地方，各连以排为单位进行分散隐蔽，进一步观察敌人的行动。只见大部敌人背着枪围着火堆伸手烤火取暖，有时为给自己壮胆无目标的乱打枪，还虚张声势地叫喊。日本鬼子喊的什么听不懂，“二鬼子”（当时对伪军的称呼）叫喊的都能听得懂，“不要跑了，看见了，不站住就要开枪了。”等等。其实他们的眼睛被火光照的向外什么也看不见，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经过抵近观察，各连、排明确了各自的任务，全营以主要兵力在日伪军的包围圈上打开几个“口子”，并快速把“口子”撕开一个可以供党政机关和老百姓们突围的通道，其余兵力掩护突围。确定的方法是，打开“口子”的连队先以一个排以班为单位隐蔽地摸到离火堆三、四十米左右，一齐向火堆扔手榴弹，然后其他二个排在突破口上向南北两边打，将突破口撕开来，引领群众突围，其余兵力就随突围群众两侧和后方行动，掩护群众安全突围。
任务和方法传达到各班排以后，各班稍做准备就肃静地向火堆摸去，在离火堆几十米外，战士们掏出手榴弹按口令一起向火堆扔去，顿时把好几个火堆周围的敌人炸死炸伤一大片，一下子在日伪军包围圈上撕开了好宽的口子。敌人对这突如其来的猛烈打击蒙头转向，胡乱放枪。突围的荣成县党、政机关和部分群众，在独立营掩护下从打开的“口子”上迅速跑步向西突围，很快通过敌人的封锁线。后来，独立营还用少量兵力再次重返包围圈寻找没有来得及突出来的人员，再次掩护他们突围。最后，独立营迅速撤出战斗，天亮前已经离开敌人封锁线四、五十里地，在文登县高村以西一带休整。
12月5日晚上，父亲当副指导员的三连在营指定地段，集中兵力突然攻打日伪军的几个篝火点，打开缺口后掩护地方干部和群众转移。但是，第一次冲出包围圈后发现还有部分群众没有跟上来，主要原因是部分老百姓一遭到敌人密集火力封锁就害怕退了回去。于是张孝先又带领一部分战士返回头再次进入包围圈，收拢好四散群众后再次打开缺口掩护他们突出包围圈。
战至当日深夜，再次突围时，在文登县大章村（现荣成县大章村，在滕家集西北方向不远处）附近父亲被日伪军的枪弹击中，左腿负伤“挂彩”。由于当时战斗情况紧急，又没有担架，跟着他的通信员见状马上架起他向西跑。跑了一会儿，父亲脑子里闪出部队气节教育中“死不丢枪，活不当俘虏”的要求，他想自己已经负伤了，决不能再拖累其他同志，就不顾自己负伤不能行动的严重情况，命令通信员不要管他，赶快追赶大部队去。
当通信员离开后，父亲自己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伤口，流血被止住后，就整理好枪支弹药等装具，为避开日寇追赶，选择了与大部队突围方向稍偏南一点的方向艰难地向前爬行，并不断提醒自己“死不丢枪，活不当俘虏”。他心里想，平时我这样教育战士们，现在就要看我自己的了。就这样，他拖着一条伤腿，带着武器在漫天大雪的寒夜里，也不知用了多长时间，爬行了好几里地，黎明前爬到一个叫西桥的小村边上的晒场，扒开晒场角上一垛高粱秸钻进去隐蔽起来。尔后父亲掏出随身携带的手榴弹和驳壳枪放在眼前摆好，做好了一旦被鬼子和伪军搜出来就和他们拼命的准备。他想，“先把子弹打光，最后用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这样即便是死了，也赚几个捞本。”
第二天早晨天麻麻亮，村里一位老大娘来取高粱秸烧火做饭发现了他，先是吃了一惊，知道是晚上打仗落下的伤兵，但还不敢肯定是那支队伍的。父亲见她是个穷苦人家的老人，就摘下军帽给大娘看，说我是八路军，腿上负伤了不能走在这儿躲一下。大娘仔细看了看确认他是八路军后，就帮他在高粱秸里继续隐蔽起来，打扫干净他爬进晒场时留下的痕迹，叫他在里面先待着，一会儿再来给他送点吃的，晚上再接他回家去住。
就这样，老大娘一家人冒着生命危险，在日、伪军的鼻子底下掩护他，白天给他送饭、送水，倾其所有给他做好吃的饭菜，晚上把他抬回家疗伤。这时候，才知道老大娘的儿子也参加了八路军，家里只有老伴和儿媳妇，全家人像对自己儿子一样照顾他，烧盐开水给他洗伤口，使他的伤没有进一步恶化，不仅保住了他的性命，还为负伤部位的后续治疗创造了很好条件。
一周后日伪军“扫荡”结束了，村长找到独立营报告了这个情况，部队派人来西桥村，组织民兵用担架抬着送他到胶东军区东海军分区第二医疗所治疗，治疗结束组织把他送回老家休养，伤好后又回到荣成独立营继续战斗。
这次负伤，是一发子弹打在父亲左腿小腿肚子上，从右前方进入肌肉，贯穿整个小腿肚子以后，从左后方穿出，打出个贯穿孔道。万幸没有伤到主要血管和骨骼，经过手术彻底清创，加上换药，最后伤愈。右手掌被手榴弹弹片伤到皮肉，也没有伤到筋骨。
当时受伤虽然没有伤到致命处，但一周后才得到有效治疗，致使整个左小腿都红肿变粗，穿孔内肌肉糜烂、发炎，每次换药都用盐水纱布条子捅进穿孔里来回拉扯，以清除穿孔里的腐肉，再上些药治疗。每次换药都要经受一次疼痛折磨，他都咬牙坚持，直到伤口愈合。
后来因受伤的左腿不能受力，走路只能拖着左腿一步步向前挪动，还需要拄着拐才行。部队就让他回家养伤。那时也没有什么药，父亲腿上的子弹穿孔伤和手掌弹片伤只有靠自身慢慢恢复。他也按照家乡民间治疗枪伤的老法子，把受伤的部位暴露出来晒太阳，以这种方法达到促进肌肉组织生长的目的，使伤口尽快长肉、结痂，使肌肉尽快恢复到能受力、负重、正常运动。最后，基本恢复运动能力后，重返部队继续打鬼子。
据《中共荣成市党史大事记》记载，“那次日伪军大扫荡期间，……，不少独立营干部、战士为保护人民的生命财产英勇牺牲。” 从这个意义上讲，父亲自己说他是个幸存者。